奶奶的思念

      我是从刚刚学会造句子的时候，就开始给我在远方的三大爷、大姑、大爷他们写信了。当然，写信的内容都是奶奶口述，我执笔。
      回想起来，奶奶太有才了。晚饭吃过，把饭桌收拾干净后，奶奶盘腿坐在炕头上，你们不知道奶奶的坐姿有多么优美，不对，是优雅。当然我写信也不是一气呵成，总是要打草稿，草稿打完了之后就念给奶奶听。奶奶说可以了，就开始往信纸上抄。抄写完检查没有错别字了，就叠好。奶奶说给长辈写信，叠信要有讲究，不能对折，要大小两段，表示对长辈的尊敬，是跪拜的意思。信叠好，放入信封。那时的信封一般都是牛皮纸制成的，用面糊把信封封好，信封的右上角贴上一张邮票，上面一行写收信人的地址，中间写收信人的名字，要是长辈收信还要在长辈姓名的下角标上两个字“大人”。那时寄信有平信、挂号信，还有双挂号信，也就是分轻重缓急，当然是寄平信最多的。信的内容大致都是伯父伯母二位大人你们好！身体好吗？工作顺利吗？乐乐姐姐她们都好吗？学习成绩怎么样？然后再把家里情况叙述一遍，往往都是报喜不报忧，最后落款此致敬礼侄女：培新，某年某月某日写。
      收到信后，他们的回信也和奶奶一样，报喜不报忧，主要是怕爷爷奶奶在家里惦记吧。奶奶的信带着思念穿梭于南京、承德、安徽。那时候老百姓和亲朋之间的联系就是写信，信件全靠邮递员送到每个村的大队办公室，再由村干部在固定的每天清晨时间在大喇叭里通知各家各户。每天这个时候，奶奶总是站在家门口的一棵枣树底下，认真听着喇叭里传出来的东家西家的名字，每每听到翟清奎（爷爷的名字）来拿信的时候，心情就是欣喜若狂。赶忙快步迈着她那双小脚儿，边小跑边喊：新，快去快去，有咱家的信。
      就这样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一道道皱纹爬上了奶奶的额头，青丝变白发。我从会造一个句子到能够独立表达情感，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吧。奶奶就这样把一个母亲的思念牵挂，满满的爱，用这种方式，通过小小的信封传递给她那些在远方的儿女。可是我们谁也不曾想过奶奶会生病，这个小脚老太太精神可好啦。直到大概是八三年吧，反反复复的心绞痛，大夫诊断为冠心病。家里常备速效救心丸。一次，奶奶突然发病，连神奇的速效救心丸也不能让奶奶苏醒，亲人们都绝望了，奶奶可不能死啊，我们兄妹几个不能没有奶奶。父亲见奶奶病重，就让邻居给几位大爷和姑姑发电报，也许是上帝眷顾奶奶有没了的心愿吧。就在奶奶昏迷了九个小时后，奇迹般地醒过来了。哎呀，我睡了一大觉呢。奶奶说，你们不知道我做了个什么梦，我呀，梦见了我在荷塘旁，那老荷塘里的荷花呀，那可真叫个好看。那里的水清清的，小鱼呀，就在水里快活地游呀游，天上的鸟儿也在荷塘上空盘旋。我正看得入迷时，不知谁在喊四奶奶快回家，你儿女全回来了。一睁眼呀，你们这不就真的在我眼前了。
      奶奶离开我们几十年了，我常常想起她。想起她那个美妙的梦到底是她在生命弥留之际未了的心愿呢，还是她自己勾画的另外世界的一个精美的画面？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理解了奶奶在那样的条件下将对儿女的思念埋在心底，思念之苦可想而知。每当想起我的内心都隐隐作痛。她那种期盼远方亲人来信的神态，至今在我眼前浮现，就像是昨天。如今奶奶的坟前我也多年不曾去过，但我坚信这个时候一定是梨花又开放了。